为什么说《金瓶梅》是本哀书？

梁羽生先生，这位武侠小说界的巨匠，在完成封笔之作后，出人意料地投身于《金瓶梅》的批注工作，出版了《梁羽生闲说金瓶梅》，从而实现了从小说到学者的华丽转身。

小刀崔猜想，梁羽生晚年的内心历程或许包含了对过去小说创作经历的反思。他或许已深刻领悟到，在长篇小说的创作中，无缝隙的结构框架是最难驾驭的。而《金瓶梅》之所以成为一部奇书，正是因为其缜密的小说结构。

梁羽生先生是一位才子，一位开宗立派的人物，当他投入到注解《金瓶梅》的工作时，这其中蕴含的深意令人寻味。就像一位卓越的小说家臣服于一部伟大的小说，这本身就是一种值得人深思的现象。

明代末期的著名小品集《幽梦影》中，作者张潮对几部著名小说进行了评价，《水浒传》是怒书，《西游记》是悟书，而《金瓶梅》则被称之为哀书。那么，这个“哀”字应如何理解呢？是心中的哀伤，还是哀其不幸？是抒发孤愤的书，还是优裕生活之余的消遣之书？

《金瓶梅》作为世情小说的翘楚，以及长篇小说的发轫，其影响深远。几百年来，许多优秀的小说都受到了《金瓶梅》的启发，如《红楼梦》、《海上花》，甚至贾平凹的《废都》也是其一大模仿秀。

《金瓶梅》之独特，在于它深入人性，关注琐碎生活。一边称赞现实欢乐，一边感慨轮回之苦。这部小说开辟了崭新的小说美学，与浪漫色彩和理想主义绝缘，完全尊重现实和世情。

书中的武松虽是唯一有望塑造成正派人物的角色，但也无法完全摆脱性与暴力的色彩。与《红楼梦》相比，《金瓶梅》更善于描写少妇的生活，更贴近现实。例如，金莲亲夫这一段，通过一连串的动词，展现了潘氏内心的挣扎、恐慌、犹豫，以及异常镇静、有条不紊的心态。这些动词的运用，道出了她的毒辣和狠心。

《金瓶梅》中的语言美、情结美、章法美，但最惊心动魄的并非那些被道学家删节的性感文字，而是描述的生离死别。作者笑笑生对这些人物的刻画深深打动了我。他没有嘲笑、鞭笞或冷观，而是展现了深刻的同情和怜悯。

笑笑生仿佛就生活在西门大官人的府邸，观察着生活中的点滴。他是一位作家中的逸士，市民中的散仙，作家中的菩萨。《金瓶梅》是一部写实的小说，将生活中的血腥、污秽、肮脏、肿瘤一一展现出来，然后又仔细缝补好。从这个角度看，笑笑生是解剖人性的手术大师。

关于笑笑生的身份，我反对他是落魄秀才的判断。书中的贵族气息非常明显，非底层人士所能撰写。但他应该熟悉底层生活，身边有类似王婆一样的市井人物。他的性情可以勾勒为：有绝顶的悟性，在生活优裕的经历过繁华与落寞。他诗酒放诞，游戏人间，乐意与三教九流厮混，但又向往清净的无上世界。他既是书中的西门官人，又是那个好酒好肉、好朋好友、充满欲望又时刻惶恐的人。他经历了情与性的剥离，或许有一段情事常在他心中挥之不去。如曹雪芹一般的伤心之情，即便在尘世间流浪，依然怀有对往昔和众女子的深深痴情与牵挂。兰陵笑笑生，你怎能例外呢？哀至极致，便转化为冷酷。

在《金瓶梅》这部作品中，西门庆曾撕心裂肺地向天空呐喊：“天何今日夺吾所爱之甚也！”这句真挚的呼喊，同样反映了匿名作者兰陵笑笑生的心声。书中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妖娆而神秘的韵味，那些关于雪的描写尤为出色，仿佛是一段段神来之笔。雪，在这部作品中，不仅作为舞台背景，展现出笑笑生在特定天气下描绘特定故事的才华，更重要的是雪中还弥漫着抒情的忧伤情调，为写实中的《金瓶梅》增添了一抹浪漫色彩。

每当书中有雪景出现，作者似乎在用洁白的雪花对比人世间种种不堪。在大自然的雪白与尘世的肮脏之间，流露出作者的无奈、空幻和对出世的禅思。相较于雨的描写，笑笑生在《金瓶梅》中对雪的描绘更为浓墨重彩。雪，发生在寒冷的冬天，每每是大雪纷飞，犹如天地间的一场盛大仪式。透过字里行间，我们可以感受到一千年前的宋朝那逼人的寒气。

在所有的角色中，我最同情的是陈敬济。他的成长、堕落以及最终的归宿都让我感到心中的悲痛。更令人难过的是，笑笑生将陈敬济的悲惨结局安排在一个残冬的雪夜（书中第97回）。这个雪夜，伴随着寒风、结冰、五更鸡鸣和黄粱一梦，每次读到此处，都不禁让人叹息和流泪。

至此，《金瓶梅》中的雪字描述暂时告一段落，或许是因为笑笑生也不忍心继续描绘下去。整部作品中，共有八回关于雪的描写。前七回，无论雪有多么寒冷，主人公仍会在雪天中及时行乐。然而最后一回，却是发生在残年逆旅中的雪，让人感到无比的凄凉和悲壮。炉火不再，春情不再，少年不再，只剩下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。而这场雪的承担者，却是一位命运多舛的少年陈敬济，他的遭遇让人感叹不已。即便是在这样的雪境中，仍有一份豁达存在，让人感叹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坚韧。